白棠裴越第22章

见不得人的事全做了,冠冕堂皇的话也全说了,只有白棠是既丢了里子也丢了面子。

于是白棠瞧瞧自己破碎的衣衫,再一次咬牙切齿地问道:“那包扎的布条,为什么不从你自己身上撕?”

“我这衣裳贵。”裴寂随口答道:“而且太滑了,固定不住,你的更适合一些。”

白棠哑口无言,但她也发现这个疯子说话虽然句句不中听,但却句句都是实话,真的不能再真。那人的身上是丝绸质地的衣裳,的确不好固定,也不好吸收晕出来的血。不知为何她到了这个境地了居然又想到了坑银子,大概是这里没有光叫她瞧不见这人恐怖的脸,白棠觉得她又能支棱起来了,于是开口说道:“赔钱。”

裴寂把荷包扔了过去。

白棠嘟囔着:“就这么一小包。”接着小碎步挪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袋金子。

发财了!

白棠的心情全写在脸上,裴寂就坐在她对面,将她脸上的神色一收眼底。他瞧见白棠先是嫌弃,接着是惊讶,最后脸上居然显现出了幸福的神情,可是明明先前的眼泪还脏兮兮的挂在脸上呢。大概是这‘变脸’太过滑稽,裴寂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这么高兴吗?”裴寂问道,他觉得白棠真是有意思极了。贪财的人他见过不少,可像白棠这样明明白白正大光明贪财的,倒是少见,那些人要么一边吃的脑满肥肠,一边又哭诉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容易;要么便是自诩清高,又当又立。

白棠瞧了裴寂一眼:“当然啦。”她高高兴兴地将他荷包里的金子倒进自己荷包,又说道:“我可没多拿啊,这里头还有上次我们打赌我赢的,大人没忘吧。”

裴寂嗤笑道:“你的命这么值钱?”

“性命是无价的,大人。”白棠很认真地说:“这些金子,也比不上我的命。”她将空了的荷包还给裴寂。

裴寂看也不看那只荷包:“命有什么值钱的,死了就死了,一堆白骨而已,一文不值。”

那话好像是在说白棠,也好像是在说他自己。

白棠去瞧裴寂的神情,发现他很是落寞,那张冰冷薄情的脸上竟然折射出那样的神情,白棠眨了眨眼,大概是眼花了。裴寂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死在这里不遗憾,倒是你,把自己的命看得那样重,应该不想死吧,不如现在便告诉我出去的办法。”

啊?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白棠愣了半天,还是打算将误会说清:“从今日我们一见面开始,您就要掐死我,还想要用我来威胁廖府的那个管家,现在还问我出去的方法,我现在大致明白了,您是认为我跟外面那些想要杀您的人是一伙的,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送扇子。”

“什么扇子?”

“之前我在汴京狱,也算是得罪了廖大人,再怎么样,我是个无权无势的民,他再清廉仁义,大小也是个官,我先是出言不逊,再是叫他当众作证,面子里子都丢了个遍,心里想着给他做把扇子送过来,这个就叫做事的余地,做人的圆滑,懂了吧。”白棠将一切讲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裴寂想了想,说道:“可你并非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民不是吗?”

“什么意思?”

“你是白四**,白棠。”

他居然知道自己是谁!

密室里很静,静到白棠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

面前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她背后的白家,甚至知道她的名字,可自己却对面前这人一无所知。白棠原以为这人跟自己一样,都是带着面具在说话,却不料他们之间,自己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傻瓜。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也应该知道,我跟普通的百姓并没有什么区别。”白棠说道:“白家于我而言,只是一片可以暂时睡觉的屋檐。白家不是我的倚靠,白家以我为耻。”

裴寂没再反驳,他知道白棠所说全是真的,他想到了自己幼时,于是开口问她:“你恨他们吗?”

“恨谁?白家?”白棠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好恨的,他们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们,扯平了。”

密室里的光越来越暗,大概是外面的日头落了,于是白棠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不进来?这个时候杀你应该很容易,因为你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裴寂也奇怪这一点,所以他忽略了白棠的措辞。不过很快他便想通了,他们要的并不是他的命,而是转移那把扇子,今日种种不过就是拖延时日,调虎离山之计。想通了这一点,裴寂便更是焦躁,接着密室里的光已完全消失,他心里升腾起恐惧,呼吸也急促起来。

“你怎么啦?”白棠很快便发现裴寂的不对劲,她走到裴寂身边,发现他手脚发抖,呼吸急促,额上沁出冷汗,而她只是站在他身侧,就能听见他强劲跳动的心脏。

“我没事。”裴寂握紧拳头:“老毛病了。天一黑就这样。”

白棠觉得奇怪,于是问道:“之前在大牢里的时候,也是天黑,可那时候你可没这样。”

“我不知道!”裴寂忍不住发怒,他拽了拽自己的领子,宫里的太医也瞧过,外头的名医也看了,都说他身体很康健。

刚刚说他是‘瓮中之鳖’他也没生气,可是现在却如此易怒,这儿虽是密室,可是到底还有很多空气,白棠越瞧他越像是幽闭恐惧症,她曾在大学的心理学书上看过这种案例。

“你是不是觉得喘不过来气?”白棠问。

“是。”裴寂现在感觉自己没办法呼吸,所以只能说一个字。

“每次,一到密闭的地方,你就觉得害怕?”

“是,也不是。比如大牢,那儿就没什么可怕的。”

白棠沉思了下,很快给出了解释:“因为你知道出口是开放的,但在你认为没有出口的地方,你就觉得害怕,是不是?”

“是。”

接着,裴寂感觉到,有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耳边传来白棠的声音:“你睡一会儿吧。”

不知怎么,他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很是黏人,母妃怕他吵到熟睡的父皇,于是将他搁在一只很大的樟木女儿箱里,箱子上搁着很重的各色竹简,叫他不要出声。

紧接着少时的裴寂便能在满是脂粉味道的箱子里听到床边传来母妃的歌声,那是唱给父皇的。一开始,那歌声持续的时间很长,有各种各样的歌曲;慢慢的,那歌声变成一首;再后来,一首也没有了;直到最后,那么静那么静,裴寂直等到整个皇宫都睡了才推开竹简爬出来,却发现母妃直直吊死在房梁上。

裴寂躺在白棠的腿上,白棠一只手捂着他的双眼,一只手轻拍他,忽然白棠感觉捂着他双眼的那只手变得潮湿起来,于是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用很轻很轻的音调哼起来,那是一首文娘子常常唱给她的歌,自从文娘子死后,她再也没听过。

风儿清,月儿明;

青草青,天上星;

云儿摇,雨儿笑;

宝儿乖,快睡觉。